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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《延禧攻略》大结局前一周左右，《如懿传》开播。期待了一整年的剧，看了几集就弃了。倒还真不是因为迅哥儿脸垮得有多厉害，而是剧情设置本身让人频频出戏。
有人站出来为其申辩，说，小说就是小说，电视剧就是电视剧。编剧本人在访谈里是这么讲的，「对这个人物（《如懿传》以乾隆继后乌拉那拉氏为主角展开）可以有一些合理想象。」
但显然，《如懿传》的想象力已经超出了「合理」范畴。光乾隆皇帝和富察皇后这段，就相当不合理。
中晚唐时期诗人元稹写过一首悼念亡妻韦丛的诗叫《离思》，在现代也流传很广，常常被人们用来形容某一任爱得很深的前任。
曾经沧海难为水，除却巫山不是云。
—元稹《离思》
因为我见过了沧海，其他地方的水就都不叫水了；我见过巫山的云，其他地方的云都不是云了。因为你太好了，在你之后无人能及，没有人再能够取代你。这一句在我心中一直是对所爱之人的顶级盛誉。
乾隆十六年（1751年），富察皇后去世三周年忌日的时候，他写了一首诗，其中一句是「岂必新琴终不及，究输旧剑久相投。」意思是，也不是新皇后真的不如旧皇后，只是我和富察氏是少年夫妻，又情投意合多年，其他人实在是替代不了。
富察氏就是乾隆的「沧海」和「巫山」。
▲电视剧《延禧攻略》中的乾隆皇帝和富察皇后
而这里这个「新皇后」指的是乌拉那拉氏，也就是《如懿传》里周迅的那个角色。
▲电视剧《如懿传》中的乌拉那拉氏
因此，乾隆和乌拉那拉氏才是「真爱」推动起来的剧情，在有一定历史常识的情况下，显得很滑稽。
《离思》的下半句其实也相当符合乾隆在富察氏过世后的状态。
取次花丛懒回顾，半缘修道半缘君。
—元稹《离思》
我从花丛中过却也懒得回头，因为她们都不是你啊。
▲电视剧《延禧攻略》中的富察皇后
富察氏过世以后的乾隆，私生活非常放纵，纳了很多妃子，其中不光有名门闺秀，还有很多少数民族女子（比如影视剧里「香妃」的原型荣妃，就是维吾尔族和卓氏），甚至还有汉人之女。
乾隆后宫不遵礼法的一个重要体现就是纳了汉妃，清代后妃制度是有规定的，不能选汉人女子为妃。《延禧攻略》陆晚晚的原型就是汉族之女庆恭皇贵妃陆氏。
▲电视剧《延禧攻略》中的陆晚晚
陆氏原本是个唱戏的，在宫里表演的时候被乾隆看上，封了常在。专门留意了一下，陆氏封常在那年是乾隆十三年，也就是富察皇后过世的那一年。
总之，乾隆统治中后期的后宫百花齐放。那为什么又说他「取次花丛懒回顾」呢？他的后宫明明花团锦簇。研究清史的学者张宏杰在《乾隆：政治，爱情与性格》中提到了一个细节：乾隆在一道谕旨中提到过，自从富察氏去世以后，他就养成了独宿的习惯。也就是说，这些嫔妃被宠幸过后，都被赶走了。
《乾隆御制诗二集》里有这么一首诗，
其来不告去无词，两字平安报我知。
只有叮咛思圣母，更教顾复惜诸儿。
醒看泪雨犹沾枕，静觉悲风乍拂帷。
—爱新觉罗. 弘历《乾隆御制诗二集》
有一天晚上乾隆梦到了死去的富察皇后，她说，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在那个世界过得很平安，我对宫里的太后还有这些孩子们也放心不下。皇帝醒后，眼泪湿透了枕头。窗外风吹帘笼，更生悲凉。
这样的诗还有很多首，乾隆常常在夜里梦见死去的皇后，醒来就把梦里的情景写成诗，这也从侧面解释了为什么他不再让嫔妃留宿。那些在梦中流着泪醒来的时刻，是一个男人最脆弱最真情流露的时刻，但也是居高位者不应有的时刻，至少不应该被看见。
尽管富察皇后去世后乾隆又有了许多新的女人，她们比富察氏更年轻，更娇艳，更风情万种，她们中也有人获得了盛宠，但没有一个人真的走进了皇帝的内心。他才是真正的百花丛中过，片叶不沾身。
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失去了他的心爱之人，便从此以放纵宣泄悲伤，弥补内心的空虚。几乎可以说后来的乾隆，有性，却再也没有了爱。
很多影视剧将乾隆塑造成一个风流多情的形象，风流也许，多情未必。相反，乾隆同他的曾祖父和曾曾祖父一样，是爱新觉罗家的痴情男儿。
乾隆的曾曾祖父皇太极一生痴爱宸妃海兰珠，海兰珠弥留之际恰逢皇太极在嵩山战场指挥作战，听到海兰珠病重的消息，他无心恋战，彻夜兼程赶回盛京，但也没能赶上最后一面，悲痛欲绝到哭晕了过去。郁郁寡欢的皇太极在海兰珠去世两年后就随她去了。
乾隆的曾祖父顺治帝因为董鄂妃病死差点遁入空门，受到多方阻拦才作罢，但不到半年也去世了，因此才有了后来的圣祖康熙八岁登基。
相比之下，乾隆看上去「坚强」许多，至少富察皇后死后他还活了很久。乾隆五十五年，也就是富察皇后去世后42年，八十岁的乾隆在富察皇后坟前写了这样一首诗，
三秋别忽尔，一晌奠酸然。
追忆居中阃，深宜称孝贤。
平生难尽述，百岁妄希延。
夏日冬之夜，远期只廿年。
—爱新觉罗. 弘历《孝贤皇后陵酹酒》
这种在皇后坟前以表思念的诗，乾隆写了整整一个系列，每一次去祭奠基本都会写。这一年他说的是：人们都说我可以活很久，但我想的却是再过不久就可以和你相聚了。所以其实本质上，乾隆和皇太极，和顺治帝是一样的。
乾隆十三年，富察皇后去世的这年，在历史上被视作乾隆统治的一个分水岭：乾隆十三年之前他效仿的是祖父康熙的宽仁之治；乾隆十三年之后，心爱之人的离去成了一个导火索，引爆了他基因里更接近雍正的苛刻暴烈的一面。
他放弃了「以礼治天下」的儒家梦想，拿起法家屠刀，开始严惩贪官，打击朋党，革除了很多老臣其中包括三朝元老张廷玉。最严重的几起针对底层文人的「文字狱」案件，也发生在乾隆十三年到乾隆四十五年间。
心理学上有研究表明，一个人的人格在成年之后趋于稳定，但仍然有一些生活中的变故，也被称作转折性事件，会引发人格的改变，失恋是其中一件。乾隆是政治家，统治者的基因原本就存在于他的血液里，我们不能断然说富察皇后之死改变了他的人格，但她的离开绝对是乾隆人生中的重大变故，这一点毋庸置疑。
从此以后，这个将康乾盛世推向顶峰的男人不再读《关雎》，四度济南而不入。
忍诵关雎什，朱琴已断弦。
—爱新觉罗. 弘历 《戊辰大行皇后挽诗》
四度济南不入城，恐防一入百悲生。
—爱新觉罗. 弘历《四依皇祖南巡過濟南韻》
这份情意，应当算作一生所爱了。
封建帝王的婚姻里没有一心一意这个选项，但性和爱原本就是两回事，甚至婚姻和爱都不一定是同一件事，现代人一样。
而一生所爱与爱又有不同，爱是好山好水，但一生所爱是沧海巫山，是他们都不及你。不是不能没有你，但不是你，终究不圆满。
可一生所爱啊，到底不是人人都有遇得到的运气。一个痴情的爱新觉罗，更是世间难寻。
-End-
校对／扇子，心澈
图片整理／扇子，心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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